印度的晶片製造超級大國雄心能實現嗎

在印度電子和信息技術部部長阿什維尼·瓦什瑙位於新德里的辦公室裡，牆上總理納倫德拉·莫迪的肖像旁邊掛著一張12英寸的硅半導體圓盤，像白金唱片般閃閃發光。它的電路以納米為單位，肉眼是看不見的，可能是有史以來最精密的物體。它與石油一樣，是世界上最具價值的貿易商品之一。
根據印度政府的說法，為所有數碼產品提供動力的微處理器晶片不久後將會完全在印度製造。這是一個既大膽又不可思議的雄心壯志，充分說明了莫迪堅信自己能夠推動印度進入先進技術製造業頂級行列的信念。
今年7月，在莫迪的家鄉古吉拉特邦，一群競相示好的外國商人在莫迪身後排隊上台。大約100億美元的補貼歸屬懸而未決，這些補貼可以資助任何公司50%甚至70%的支出。英國礦業和金屬集團韋丹塔董事長阿尼爾·阿加瓦爾告訴記者，預計到2025年「韋丹塔印度製造的晶片」將會問世。
他們把目光投向了古吉拉特邦的貧瘠平原多赫拉，這裡被指定為印度首個「半導體城」的所在地。它的面積相當於新加坡。筆直的新路穿過泥濘的田野，將規劃辦公室與發電站、從改道河流中流出的淡水運河，以及飛沙中國際機場的巨大輪廓連接起來。除此之外，廣袤的多赫拉幾乎空空蕩蕩。
莫迪賭的是他可以把來自印度乃至全世界的私營企業吸引到這裡。即使按照印度的標準，這裡也是個荒無人煙的地方。
印度傳統的科技集群位於邦加羅爾，從這裡坐飛機向南兩小時即可到達，該集群在晶片設計（而非製造）方面的工作使印度在全球半導體網路中佔據了一席之地。過去兩年裡，政府為使國家成為電子產品製造國提供了大量補貼。
實際的晶片製造完全是另一個挑戰。
自2020年以來，莫迪一直使用「與生產掛鈎的激勵措施」——生產得越多，獲得的政府補貼就越多——來鼓勵手機製造商，目前在印度組裝的手機數量超過除中國以外的任何其他國家。但這些工作可以在普通工廠用半熟練工人來完成。晶片製造在其難度上則要位居光譜的另一端。
如今，幾乎所有尖端邏輯晶片都在台灣製造。隨著對中國的擔憂加劇，以及晶片在各種技術中變得越來越不可或缺，這種情況對買家和賣家來說，風險似乎都越來越大。1987年由晶片界傳奇人物張忠謀創立的台積電一直努力幫助美國在亞利桑那州建立自己的製造工廠或「晶圓廠」，拜登總統的《晶片法案》為其提供了補貼。
印度沒有製造晶片的歷史，也幾乎沒有製造晶片所需的高度專業化的工程師和設備。儘管如此，印度表示將在本國生產晶片，而且很快就會投產。台積電和其他台灣公司花了幾十年時間，在政府支出和無數資本投資的推動下，才取得了今天的成就。
自去年10月美國決定阻止中國晶片行業獲得西方的工具和人才以來，中國在自己的晶片製造商上投入了大量資金，遠遠超過了印度在本國公司上的投入。
韋丹塔的阿加瓦爾相信，他可以在兩年半的時間內開始生產晶片。韋丹塔希望在印度建立第一家半導體代工廠。他聘請了戴維·里德來領導這次行動，里德是全球晶片製造公司的資深人士，和張忠謀一樣，他當年也在曾經是全球晶片霸主的美國德州儀器公司工作。
和藹的里德是個天生的領導者，他打算利用自己在緊密聯繫的晶片製造界的關係。他的任務是從東亞和歐洲的工廠吸引大約300名外國專家來古吉拉特邦的農村生活，從零開始建造一個綜合設施。他不得不給他的新員工提供三倍於他們目前的薪水（「三倍，」他平靜地說）。他們將與同等數量的印度員工「互為鏡像」，後者將最終在這家公司佔主導地位。
最終，里德最艱巨的任務可能是說服以東亞為中心的生態系統中的現有參與者搬到他們和家人從未考慮過居住的地方。他在古吉拉特邦找到的土地和電力基礎設施將為他吸引外籍員工，但住房、學校和夜生活仍有待完善。然而，印度本土的人才儲備讓他感到樂觀：印度每年有140多萬名工程師畢業，其中包括許多最優秀的人才，而台灣卻缺乏新鮮人才。
製造微晶片也需要大量的定製原料。負責該項目的政府官員瓦什瑙說，印度最大的化工廠就在多赫拉附近，可以大量生產任何晶片工廠運轉所需的特殊氣體和液體。海港和鐵路可以確保高度的連通性。
印度的科技領域正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印度的月船三號著陸器於8月底抵達月球的南極。莫迪將20國集團峰會視為展示印度數字公共基礎設施的平台。
對印度製造晶片的迫切興趣更多與中國有關，中國對投資的吸引力已不像過去30年那樣大。莫迪一直在告訴那些不與北京結盟的國家，印度在「建立可信賴的供應鏈」方面可以發揮重要作用。
2015年，在莫迪第一個總理任期初期的莫迪宣布了一項名為「印度製造」的計劃，這一更廣泛的工業推動計劃為當前的晶片計劃提供了框架。但從那時起，製造業在印度經濟中所佔的比重一直萎靡不振，停留在15%左右。孟加拉國和越南等較小的亞洲國家在大多數類別上都超過了印度，出口了更多的商品，如服裝和電氣設備。
印度在出口知識要求較高的服務和「深度技術」方面表現出色，但除了製藥之外，其製造企業大多無法在國際舞台上競爭。
一些商界領袖——不僅僅是莫迪的反對者——認為，印度政府將邏輯晶片代工廠確定為目標，已經超出了它的能力範圍。當然，阿加瓦爾的韋丹塔公司宣布的時間表不說難以置信，至少也是太過高遠了。但這並不意味著沒有收穫：擴大印度在全球晶片供應鏈中的作用似乎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印度官員雖然沒有這麼說，但這是莫迪晶片製造大計劃的一種備選方案。
例如，總部位於愛達荷州博伊西的存儲晶片公司美光科技已承諾向古吉拉特邦的另一個工業基地投資27億美元，該基地距離多赫拉96公里。它將成為ATMP工作的基地——ATMP是晶片術語，意思是「組裝、測試、標記和封裝」。這些都是令現代晶片如此強大所必需的先進工藝。
馬來西亞目前正在做從事這類工作，印度可以在加大晶片設計投入的同時，蠶食馬來西亞的市場。
無論這些計劃是成功還是失敗，它們都顯示出遠大的抱負。它們還清楚地表明，印度認為政府應該扮演強大的角色，通過關稅和補貼的組合，來幫助本國的拳頭企業起步，並參與全球競爭。這種國家資本主義使它與中國、美國和其他遲遲才開始實行同樣政策的大國並駕齊驅。歸根結底，這可能才是莫迪的最高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