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墩是位於上海西南郊區的一處工薪階層社區,對這裡的居民和企業主來說,經濟疲軟的跡象無處不在。曾經能吸引全國各地工人的工廠搬走了。還沒搬的也削減了工資。在以往人頭攢動的平價餐館和各色店鋪附近,店員急切地招徠一切過往行人。「現在人都沒錢,明顯感覺到這個,」25歲的謝莉·錢(音)坐在自己經營的電器店裡說道。當時是週日下午,店裡只來了一名顧客。但有一個地方看不到明顯的衰退:那就是政府的口中。許多中國人感受到的中國經濟現狀與北京的描述大相逕庭,而且這一認知鴻溝還在不斷擴大。對於許多中國老百姓來說,數十年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之一已經導致了普遍的悲觀和氣餒情緒。但官媒和官員仍在宣稱一切困難都是暫時的。官方媒體喉舌堅稱,是掀起「認知爭奪戰」的西方政客和媒體誇大了中國經濟的問題。中國國家電視台支持的一個社群媒體帳號發布了一段影片,揭露外國媒體如何故意篩選預測中國經濟更高增長的數據,以便之後唱衰中國。「(他們)最終難逃被現實打臉的命運,」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本月在談到所謂的西方唱反調者時表示。當現實被證明不太美好的時候,另一個辦法就是掩蓋它,就像北京本月停止公布青年失業率一樣,該數據曾創歷史新高。這一決定遭到了中國社群媒體用戶的廣泛嘲諷,他們調侃稱,政府終於找到了解決失業的妙招。在審查機器的嚴格管控下,官方敘事與現實狀況相互矛盾在中國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但如今,從富有精英階層到工廠工人,在公眾悲觀情緒如此泛濫的情況下,這種對比就變得尤為刺眼。由於掏空了畢生積蓄買房,房地產危機導致許多中國中產階級陷入困境。從教育到科技,政府對各個白領行業的打壓引發了大公司裁員潮。外企紛紛停止在華投資,導致工廠訂單減少,工人工資大幅下降,消費者需求不斷萎縮。「試了好多次,就沒找到自己理想的,」19歲的朱迅陽(音)說。他從大學返鄉,想在車墩的工廠找份暑期工作,但他說要麼工資太低,要麼工廠不要他。「所以我就又有點想擺(爛)的感覺,」他在父母經營的五金店內邊打手遊邊說。「我就開始擺了。」社群媒體上許多對經濟持懷疑或直白批判態度的評論逃過了審查,或許是因為此類評論實在太多了。「這種不安在如今的中國幾乎是普遍存在的,遍及各行各業,」香港大學金融學教授陳志武表示。「這也是為什麼政府一直在利用一切官媒和其他工具來傳遞積極樂觀的信息。」與今年年初許多中國民眾感受到的樂觀相比,這種不安尤其引人矚目,當時北京終於放棄了三年來讓許多人無法走出家門、不願消費的新冠防疫措施。經營電器店的謝莉·錢原本想在年底結婚前購置一輛新車。但在看到生意如何萎靡不振——她說去年每天大約能接待20名顧客——之後,她放棄了這個念頭。「防風險,」她說。「因為現在這個錢你也不知道該怎麼去,以前你還可以買買房子,投投資,現在誰也不敢去買房,不敢輕易買大件。」幾個街區之外,張姣娟(音)和她的丈夫正在為餃子店還沒送出的訂單攪拌韭菜肉餡,他們懷疑,人們可能連小件都不願買了。他們原本沒打算創業,去年還在一家汽車配件廠上班,每月收入在800到1000美元之間,屬於上海的平均水準。但今年春天,工資降到了550美元左右,低到讓這對夫婦決定嘗試自己開店。他們將大約2.7萬美元的畢生積蓄投入其中,希望能看到疫情前那些兜售麵條、辣鴨脖和烤肉的逼仄店面裡熱鬧非凡的場面。「然後我們發現這裡的生意也不好,」張姣娟的丈夫說,他只透露自己姓薛。「現在人總的來說,花錢不是像疫情之前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張姣娟說,他們十幾歲的兒子正無精打采地坐在一張空桌旁玩手機。他們也削減了自己的開支。薛先生說,他基本上已經不買水果了,只買主食和蔬菜。「我們認為,只要熬過這三年,努力工作,就一定會有希望,」他說。「結果疫情一結束,反而更糟了。」官員們承認,經濟正面臨新的挑戰,將復甦描述為「波浪式」,同時保持總體前景樂觀。但經濟學家表示,他們提供的補救措施不太可能奏效。儘管政府敦促消費者增加支出,但拒絕向家庭發放現金的想法,稱其成本太高。政府為購買新房提供稅收優惠,同時繼續削弱本已薄弱的社會保障體系,使許多中國人對大額消費持懷疑態度。週一,財政部將股票交易稅減半,試圖提振投資者信心。但這並不能改變人們從一開始就不願意購買股票的想法,因為他們對股票增值缺乏信心,陳志武說:「當未來這麼不確定,收取什麼樣的交易成本都無所謂。」他還說,高層領導和許多中國人的現實之間的「脫節」是「顯而易見」的。政府將經濟放緩歸咎於外部因素的說法確實有支持者。當被問及當地工廠的業務為何放緩時,車墩鎮的理髮師王愛年(音)提到了有關中美貿易戰和日本限制計算機晶片出口的新聞報導。經濟痛苦在全國的分布也不均勻。富裕階層不受不確定因素的影響,繼續購買奢侈品。許多購物中心和火車站重新熱鬧起來,儘管大多數購物者和旅行者減少了支出,並選擇了更便宜的目的地。在一些收入較低的中國人中,對困難的熟悉也削弱了對近期經濟低迷的悲觀情緒。但即使是對王愛年來說,無論誰應該為經濟痛苦負責,他也並不指望這種情況會很快逆轉。他接待的客戶只有去年的三分之二左右,是大流行前的一半。而且是在上海這樣的世界級城市,不是他在內陸省份安徽的家鄉。「上海是人嚮往的地方,它是人口量是在膨脹,」他在談到車墩時說。「現在沒有膨脹,在減退。」對其他人來說,官方的解釋很難讓人信服。幾個街區之外,一位33歲的唐姓服裝店老闆說,她不關注經濟新聞。但她確實花了很多時間瀏覽小紅書,試圖從其他服裝店老闆那裡收集商業技巧。然而,他們發的大多數帖子都在哀嘆自己的生意有多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