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明強（音）曾是中國房地產繁榮的受益者，現在卻在不知不覺中成為房地產泡沫破裂的受害者。房地產公司碧桂園的財務危機導致他無法為即將上初一的兒子支付學費。他的公司為建築工地生產圍欄和廣告牌，碧桂園欠他近15萬元。現在，碧桂園離違約還有幾天的時間，這筆錢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遙不可及。「現在房地產難做，」蘭明強說。他最近放棄了生意，離開了南方城市重慶的家人，到北方城市鄭州向遊客賣小吃謀生。蘭明強只是眾多等待中國房地產開發商付款者中的一員。房地產市場曾經是全國最大的就業機會創造者，讓地方政府富裕起來，並創造了家庭財富。但監管機構為擠壓房地產泡沫而採取的舉措，以及中國經濟放緩加速了它的危機，並且正蔓延至生活的各個角落。在長達數十年的房地產繁榮中蓬勃發展的小企業和工人現在收不到酬勞。這個群體包括油漆工、水泥生產商和建築商，以及房地產經紀人和售樓處的裝修公司，它們在房地產開發商的優先回款名單上排名靠後，卻是房地產生態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研究公司龍洲經訊的數據顯示，作為一個整體，供應商有至少3900億美元的貨款等待支付。這還只是保守估計，實際數字可能更大。人們想要回酬勞，並且正在採取行動。向當地政府提出的訴訟和投訴越來越多。建築工人在被鎖住的空置建築工地張貼抗議標語。「拖欠工資可恥」，一個標語寫道。另一條寫道：「碧桂園，還我血汗錢」。劉耀南（音）是廣東的一名房地產經紀人，他不太相信碧桂園會支付報酬。去年他只收到了平時傭金的四分之三，他說還被拖欠了近5.6萬元。他說，他一遍又一遍地給碧桂園的投訴熱線打電話，但接電話的人除了記下投訴之外，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對於房地產中介來講，也是不合理的，因為一旦一個開發商暴雷，它首先保護的是購買者，」劉耀南說道。「其他的材料商、代理銷售商、工程方，基本拿不到錢。」在信心已經很低迷的情況下，這一連串的活動給中國經濟增加了壓力。幾年來的封鎖和其他預防措施給消費者帶來壓力，他們減少了支出。公司減少了招聘。買房的人越來越少。碧桂園及其命運的突然逆轉比其他任何公司都更能說明這種經濟壓力的嚴重性。就在一年前，它還是中國銷售額最大的房地產公司，也是供應商和貸款人可以依靠的少數幾家民營公司之一。但過去六個月的銷售下滑把它推到邊緣，到了8月，它放棄了。碧桂園拖欠了兩筆小額債券利息，這把它推到了違約的邊緣。如果它不能在9月初寬限期結束前支付這些款項，它將加入一長串違約的民營公司名單。該公司還透露，今年前六個月的虧損可能高達550億元。碧桂園從成功到瀕臨破產的轉變，加劇了人們對中國房地產開發商即將突然覆滅的擔憂。由於監管機構試圖限制它們的銀行融資，許多開發商多年來一直處於壓力之下。起初，部分開發商哪怕未能做到按時償付，也還能維持運營。他們找到了其他補償供應商的辦法。地產巨頭中國恆大就用未完工的公寓而不是現金來償還部分供應商，按照其說法，供應商可以通過出售這些公寓收回欠款。該集團在2021年出現數千億美元的債務違約。現如今，以房抵債的辦法也行不通了。「房子抵完了，我們都拿不到，」一家園林綠化公司的經理韓濤（音）表示，開發商還欠該公司140萬美元。對韓濤來說，拿到公寓也沒多大用處，現在根本沒人買。多年來，他和他的同事都在為大型房地產項目供應櫻桃樹和相思樹，生意蒸蒸日上，如今他們的眼光正在變得保守。一個改變是：他們只做有預付款的項目了。「生意做小一點，不要搞那麼大，」他說。在中國的社群媒體平台微博上，有建築工人在抱怨拖欠工資。一些人上傳了訴訟中的法庭文件照片。還有一些人則展示了他們向當地政府投訴的記錄。許多人都表達了絕望和沮喪的心情。打了好幾年官司的廖紅梅（音）試圖從中國恆大拿回約490萬元款項。她甚至還勝訴了。但恆大仍未還錢，在她看來，像她這種規模的企業可能永遠也拿不回欠款了。「我們最終端的供應商，沒有話語權，」廖紅梅說。她十年前創辦的公司通過為恆大在江蘇的售樓處提供營銷及裝修服務而飛黃騰達。長久以來，豪華的售樓處為房地產開發商帶來保持增長所需的現金方面發揮著關鍵作用。大多數開發商都是出售期房，讓客戶提前付款。售樓處裡西裝革履的銷售通常會對潛在買家說得天花亂墜。模型展示了小區建成後的樣子。參觀通常裝飾奢華的樣板房則是在向客戶推銷一種生活方式。據廖紅梅透露，在2016年左右，恆大開始給六個月內到期的債務打欠條（書面金融術語為商業承兌匯票）。然後在2017年，恆大開始給一年期欠款打欠條。廖紅梅收回款項的時間越來越長。但她說，直到恆大2021年出現債務違約之前，她還能收到錢。現在，廖紅梅的生意已經瀕臨倒閉，她起訴恆大並勝訴，但仍拿不回錢，因為政府正在監督恆大重組，保恆大交房才是首要目標。該公司表示，根據2022年的業績，該公司在去年已經交房30萬套，還有72萬套尚未交付。8月17日，恆大申請破產保護，並宣稱即將與部分最大的債權人達成協議。在停牌17個月後，恆大股票週一在香港復牌，其股價暴跌79%。有銀行、債權人和尋求資金的公司在前，廖紅梅這樣的小企業主無足輕重，拿回款項的希望十分渺茫。她說，許多提起類似訴訟的同行都放棄了。廖紅梅表示，她希望恆大向購房者完成交付之後，還能有多餘的房子留給向她這樣的人。「我們能不能分到一點錢，」廖紅梅說，這是她唯一的要求。「但是好像這個都實不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