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提振民企信心，但企業家們並不買賬

在2008年金融危機最黑暗的時刻，中國前總理溫家寶曾在紐約對一群美國政府官員和企業高管的講話中說，「在經濟困難面前，信心比黃金和貨幣更重要。」
中國經濟當時處於不穩定狀態。今天，中國經濟正在失去動力，面臨著幾十年來最暗淡的前景，領導人從本國經濟的挫折中明白了溫家寶這句話的確切意思。
中國政府上週三發布了提振民營部門信心的31條意見。政府在打壓民營企業、壓制創新、推崇國有企業三年後公布的這份文件，差不多相當於一種妥協，即中共承認之前的行動以慘敗告終。
中國大陸和香港（中國許多最大民企的上市地點）的股市週四下跌，但週五有所回升。一些企業家紛紛在官媒上讚美這些意見。但我採訪的其他人私下裡對中共鼓舞人心的言語不屑一顧，他們說中共的意見「鬼才相信」。
現在很明顯的是，中國經濟問題的根源在政治。恢複信心需要系統性的變革，為企業家階層和私有財產提供真正的保護。如果中共堅持國家最高領導人習近平的政治議程（他已經取消了許多釋放中國經濟活力的政策），那麼文件中的承諾將只是說說而已。
股市的反應非常誠實，一名科技企業家說。他表示，投資者覺察到了中共多麼絕望，這些意見多麼毫無意義。
他說，信心問題的核心是政府的信譽問題。他表示，中國政府在過去幾年幾乎失去了所有的信譽。如果政府真想挽回局面的話，至少要為自己的錯誤道歉。他指出，中共曾在文化大革命後發布了一份文件，承認了1949至1976年在毛澤東領導下犯的一些錯誤。
另外一些人也指出了中共在「文革」後採取的其他認錯做法，例如給受迫害的幹部和知識分子平反。他們說，政府至少應該釋放任志強和孫大午，這兩名直言不諱的企業家在政府最近的鎮壓行動中被捕，後都被對判處18年有期徒刑。
還有一名企業家對我說，政府也可以退還對其公司的罰款，他認為罰款是懲罰他的公司不聽中共的話，也是為財政吃緊的地方政府增加收入。他說，他覺得自己被搶劫。
我採訪過的企業主中，沒有一個人認為政府會採取任何上述做法。由於擔心受到當局的懲罰，他們都要求不具名。
中共一直對企業家的財富、影響力和組織能力保持警惕。在20世紀90年代和本世紀的前十年間，中共認為需要一個充滿活力的經濟，以恢復其在文化大革命以及1989年鎮壓天安門廣場抗議者後失去的合法性。據習近平本人2018年的說法，民營部門貢獻了國家50%以上的稅收、60%以上的經濟產出、80%以上的城鎮就業。
但他並不喜歡資產階級。他的經濟思想可以用他「做強做優做大國有企業」的口號來最好地概括。在習近平的領導下，民營企業和企業家不斷受到政府和網路評論員的攻擊。
這種情況在新冠病毒大流行開始後不斷惡化。中國領導層在過去幾年裡重罰了國內最大的民營企業，詆毀國內最著名的企業家，用武斷的監管摧毀了整個行業，在許多企業陷入困境時拒絕在「新冠清零」政策上做出讓步。
2021年，一篇題為《每個人都能感受到，一場深刻的變革正在進行！》的評論文章被許多最重要的官媒網站轉載。這篇支持打擊民營部門、讚揚「共同富裕」政策的文章宣稱，「這是一次從資本集團向人民群眾的回歸，這是一次以資本為中心向以人民為中心的變革。」
但政府在去年12月突然結束了「新冠清零」政策後似乎意識到，重振經濟需要民營部門的幫助，而民營經濟受到了疫情，以及中國與美國和其他主要貿易夥伴的關係惡化的影響。經濟復甦未達到預期，企業和消費者信心崩潰。
「為什麼很多人節衣縮食減少消費？為什麼一些本來很想幹事情的企業家不願做長遠的規劃和投資？」清華大學社會學教授孫立平上個月在一篇文章中寫道。「是因為心裡不踏實。」他寫道，要走出經濟疲弱的狀態，政府需要營造一種讓人安心的營商環境。
中國商界得到的只是一場魅力攻勢。
「我們始終把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當作自己人，」習近平在今年3月重複了他2018年說過的話。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的負責人與企業領導者接二連三地開會，承諾支持民營企業。
後來，政府發布了31條意見。大多數中國商人支持政府，願意聽從政府的說法。儘管如此，一些企業家在官媒上的言論聽起來更像是對黨表忠誠，而不是真實信心的表達。
社群媒體和遊戲巨頭騰訊的首席執行官兼董事長馬化騰附和習近平的話寫道，「黨中央高度重視民營經濟和民營企業，始終把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當作自己人。」馬化騰表示，將「堅守『連接器』、『工具箱』、『小助手』的角色定位」。
一些企業家只是簡單地重複了中共接二連三的聲明。
全球最大汽車製造商之一的吉利汽車的創始人李書福說，「作為民營企業家，我們要堅定發展信心，進一步貫徹落實『八八戰略』，深入實施『地瓜經濟』，勇於承擔責任，發揚『四千精神』。」他引用的術語全部出自習近平有關如何發展浙江省經濟的指示，吉利的總部設在浙江。
在紐約證券交易所上市的快遞公司中通快遞的董事長賴梅松說，新文件讓他「備感溫暖和振奮」。他說，他的公司將堅持「對黨和國家的感恩之心不變，堅定不移聽黨話、跟黨走」，這是對習近平今年3月說的、黨「在民營企業遇到困難的時候給予支持，在民營企業遇到困惑的時候給予指導」的呼應。
在香港和美國執業的律師裘伯純在社群媒體上總結了這些高管們的評論：「皇帝的新衣美極了。」有些人指出，新文件中的大部分內容並不新，其中備受關注的一條是「積極穩妥做好在民營經濟代表人士先進分子中發展黨員工作」。文件要求企業家愛國，堅持黨對民營經濟工作的領導。
中國的民營部門是20世紀90年代發展起來的，政府當時曾試圖將中共與企業分開。那個時代因為腐敗現象猖獗，不管怎麼說都不是公平合理的時代，但政府曾試圖不干涉民營企業。無論中共現在說多少支持的話語，民營部門都很難獲得信心。
清華大學社會學家孫立平今年5月轉發了他在2018年的一篇講話中說的話：「民營企業迫切需要的，不是特殊的政策扶持，而是一視同仁的體制環境。」